《四时幽赏录》原文及译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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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四时幽赏录》原文及译文
发布日期:2025-08-07 09:54    点击次数:83
《四时幽赏录》是明代文人高濂创作的小品文集,以杭州西湖四季风物为核心,分春、夏、秋、冬四时,各列举12种“幽赏”闲事,共48则短篇。这本书不仅是一部地理风物志,更是融合文学、美学与哲思的生活指南。其超越时代的“幽赏”理念,持续启发着对自然、城市与心灵关系的当代探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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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序

余雅尚幽赏,四时境趣虽异,而真则不异也。即武林一隅,幽境幽趣供人赏玩者,亦复何限!特好之者,未必真人,自负幽赏,非真境负人也。若能高朗其怀,旷达其意,超尘脱俗,别具天眼,揽景会心,便得真趣。况赏心幽事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跬步可得,日夕可观,真如清风明月,不用一钱买也。梦想神游,余将永矢勿谖矣。世果有何乐可能胜之耶?条录一册,愿与同调共之。万历庚辰腊月,钱塘高濂。

我素来崇尚“幽赏”(在幽静中体味景致真趣)。四季的景致与情趣虽然各不相同,但其中蕴含的“真趣”本质却并无二致。就拿杭州(武林)这一隅之地来说,能供人赏玩的幽静之境、幽雅之趣,又哪里有限度呢!只是,那些号称爱好“幽赏”的人,未必是真正懂得“真趣”的人。这往往是(那些人)自诩懂得幽赏,辜负了幽赏的真谛,而不是幽静的景致辜负了他们啊。

如果一个人能够拥有高洁明朗的胸怀,旷达超脱的意趣,超然于尘俗之外,独具一种洞察事物本真的慧眼,那么他揽取眼前景致,内心便自然能与之契合交融,从而获得真正的趣味。

况且,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幽雅之事,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近在咫尺即可获得,日夜随时可以观赏。它们真如同清风明月一样,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,不用花费一文钱就能享用。我常常心驰神往,梦想着神游其中,并且发誓将永远铭记、永不遗忘。人世间,果真还有什么快乐能够胜过这种“幽赏”之乐吗?

因此,我将这些(幽赏之事)分条记录成册,希望能与志同道合的人共享。万历庚辰年(公元1580年)腊月,钱塘人高濂(写于书前)。

春时幽赏

孤山旧址,逋老种梅三百六十。已废。继种者,今又寥寥尽矣。孙中贵公补植原数。春初玉树参差,冰花错落,琼台倚望,恍坐玄圃罗浮。若非黄昏月下,携尊吟赏,则暗香浮动、疏影横斜之趣,何能真见实际?

孤山这处名胜旧地,当年林逋先生曾栽种了三百六十株梅花,可惜后来荒废了。之后补种的梅树,如今也几乎凋零殆尽。

幸有孙隆公公(孙中贵)重新补植,恢复了最初的三百六十株之数。初春时节,梅树如白玉雕琢般错落挺立,冰晶般的花朵层层叠叠绽放。倚靠在琼台般的亭阁中眺望,恍惚间仿佛置身于仙境玄圃、梅花圣地罗浮山。

但若不在黄昏月夜,携一壶清酒对梅吟咏赏玩,林逋笔下“暗香浮动,疏影横斜”的绝妙意趣,又如何能真切地领略呢?

宋之籍田,以八卦爻画沟塍,圜布成象,迄今犹然。春时,菜花丛开,自天真高岭遥望,黄金作埒,碧玉为畴,江波摇动,恍自河洛图中,分布阴阳爻象。海天空阔,极目杳然,更多象外意念。

南宋遗留的皇家籍田(八卦田),以《周易》八卦的爻画符号划分沟渠田埂,环绕分布构成卦象图案,至今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形制。

春日里,油菜花漫野盛开。从天真山的高岭上远远望去——田埂如黄金铺就,田畴似碧玉镶嵌;江水波光摇曳,整片田地仿佛从河图洛书的玄奥纹样中浮现,分布着阴阳交错的卦象。海天辽阔,极目远眺,杳然无际。这景象更令人超越具象,生出无穷的宇宙玄思。

西湖之泉,以虎跑为最;两山之茶,以龙井为佳。谷雨前采茶旋焙,时激虎跑泉烹享,香清味冽,凉沁诗脾。每春当高卧山中,沉酣新茗一月。

西湖的泉水,要数虎跑泉最为上乘;西湖周边群山所产的茶叶,则以龙井茶最为绝佳。每逢谷雨节气之前采下新茶,随即精心烘焙。此时若汲取虎跑泉水来烹煮品尝,茶香清雅悠长,滋味鲜爽甘冽,那沁人心脾的凉意仿佛能浸润诗人的心田。

因此每到春天,我总喜欢隐居山中,高卧闲居,沉醉在这新茶的韵味里,足足享受一个月的清雅时光。

山翠绕湖,容态百逞,独春朝最佳。或雾截山腰,或霞横树杪。或淡烟隐隐,摇荡晴晖;或峦气浮浮,掩映曙色。峰含旭日,明媚高张;风散溪云,林皋爽朗。更见遥岑迥抹柔蓝,远岫忽生湿翠,变幻天呈,顷刻万状。奈此景时值酣梦,恐市门未易知也。

苍翠的山色环抱着西湖,千姿百态竞相呈现,而这其中尤以春天的清晨最为美妙。有时晨雾像玉带般横截在半山腰,有时朝霞如锦缎般铺展在树梢之上。时而淡淡的烟霭若隐若现,在明媚的晨曦中轻轻摇曳;时而又见山峦间的雾气袅袅升腾,与初露的曙光相互掩映。朝阳温柔地拥抱着峰峦,明媚的光辉在高天铺展;清风徐徐,吹散了溪涧上空的流云,山林与水畔顿时显得格外清爽明朗。

再向远方眺望,连绵的山岭在天际晕染开一片柔和的蓝,远处的峰峦仿佛忽然间生出了湿润欲滴的翠色——这天然画卷瞬息万变,顷刻间便展现出万千气象。可惜啊,这般绝美的景致,常常出现在人们酣睡未醒的时刻。恐怕那些奔波于市井尘嚣的人们,是很难有机会知晓并领略这份天地清韵的。

西溪竹林最多,笋产极盛。但笋味之美,少得其真。每于春中,笋抽正肥,就彼竹下,扫叶煨笋,至熟,刀截剥食,竹林清味,鲜美莫比。人世俗肠,岂容知此真味。

西溪一带,竹林最为繁茂,所产的竹笋也极其丰盛。然而,竹笋那至真至美的滋味,却很少有人能真正体会得到。每逢春日,当新笋抽芽、最为肥嫩饱满之时,我便径直去到那竹林之下,扫拢落叶,就地掘坑,将新笋埋入其中煨烤。

待笋熟透,取出来用刀削去外壳,剥开笋衣,直接入口品尝。这般在竹林深处煨食的新笋,饱含着竹子特有的清雅气息,其鲜美之味,世间再无他物可比。唉,那些奔波于尘世、被俗务填满心肠的人,恐怕是难以容纳和体味这份来自山野的本真之味吧。

桑麦之盛,惟东郊外最阔,田畴万顷,一望无际。春时,桑林麦陇,高下竞秀,风摇碧浪层层,雨过绿云绕绕。雉雊春阳,鸠呼朝雨。竹篱茅舍,间以红桃白李,燕紫莺黄,寓目色相,自多村家闲逸之想,令人便忘艳俗。

桑树与麦田的繁盛景象,要数杭州东郊外最为广阔。那里田畴万顷,一望无际。春天时节,桑林与麦垄高低错落,竞相展露秀色。清风徐来,碧绿的桑林如层层波浪翻涌;细雨过后,青翠的麦田似片片绿云缭绕。野鸡在暖阳中欢鸣,斑鸠在晨雨里呼唤。竹篱笆围起的茅草屋舍,间或点缀着嫣红的桃花、雪白的李花。紫燕穿梭,黄莺啼唱——满目皆是生动鲜活的色彩与形态。

此情此景,自然唤起人对农家闲逸生活的无限向往,令人顿时忘却尘世间的浮华与喧嚣。

湖中三塔寺基,去湖面浅尺。春时草长平湖,茸茸翠色,浮动波心,浴鹭狎鸥,飞舞惟适。望中深惬素心,兀对更快青眼。因思古诗“草长平湖白鹭飞”之句,其幽赏自得不浅。

西湖中三塔寺的旧址,其地基高出湖面不过浅浅一尺。春天时节,青草茂盛生长,几乎要与湖面齐平。那毛茸茸的翠绿之色,仿佛漂浮在波心之上。白鹭悠然沐浴,鸥鸟自在嬉戏,它们飞舞盘旋,姿态闲适惬意。眼前这片景象,深深契合着我素来淡泊宁静的心境。

静坐于此,独自相对,更觉心旷神怡,仿佛天地间一片澄澈。此情此景,不由得想起古人诗句中“草长平湖白鹭飞”的意境,此时此刻所能体味到的幽静之趣与自然真味,实在是不浅啊。

西湖三面绕山,东为城市,春来树色新丰,登台四眺,浅深青碧,色态间呈,高下参差,面面回出。或苒苒浮烟,或依依带雨,或丛簇山村,或掩映楼阁,或就日向荣,或临水漾碧。幽然会心,自多胸中生意;极目撩人,更驰江云春树之想。

西湖三面被青山环绕,东面紧邻城市。春天到来,湖畔山间的树木焕发新绿,一片丰茂景象。登上高台向四方眺望——深浅不一的青绿色彩,在空间里交织呈现;高低错落的峰峦林壑,从各个角度次第展现。有的地方,轻烟袅袅,如薄纱般浮动;有的地方,细雨蒙蒙,似情意般缠绵;有的地方,村舍簇拥于山间,聚落成趣;有的地方,亭台楼阁在绿树中若隐若现;有的地方,林木向阳生长,欣欣向荣;有的地方,树影倒映水中,碧波荡漾。

在这幽静之中与景致心意相通,胸中自然生发出无限的生机与意趣;极目远望,眼前美景令人心驰神往,更不禁遥想起远方友人(化用杜甫“渭北春天树,江东日暮云”诗意),思绪飞向了那江畔的流云与春日的绿树。

苏堤跨虹桥下东数步,为余小筑数椽,当湖南面,颜曰:“山满楼。”余每出游,巢居于上,倚阑玩堤,若与檐接。堤上柳色,自正月上旬柔弄鹅黄,二月娇拖鸭绿,依依一望,色最撩人,故诗有“忽见陌头杨柳”之想。又若截雾横烟,隐约万树;欹风障雨,潇洒长堤。爱其分绿影红,终为牵愁惹恨。风流意态,尽入楼中。春色萧骚,授我衣袂间矣。三眠舞足,雪滚花飞,上下随风,若絮浮万顷,缭绕歌楼,飘扑僧舍。点点共酒旆悠扬,阵阵追燕莺飞舞。沾泥逐水,岂特可入诗料?要知色身幻影,即是风里杨花。故余墅额题曰:“浮生燕垒。”

在苏堤跨虹桥东行数步,有我建造的几间小屋,正对着西湖南岸,题名为“山满楼”。每当我出游,便如归巢之鸟栖居楼上。倚着栏杆赏玩堤上风光,仿佛伸手就能触及屋檐。

堤上的柳色最是动人:正月上旬,新生的柳枝柔嫩地摇曳着鹅黄;二月时分,舒展的柳叶娇媚地拖曳出鸭绿。这依依垂柳连绵成片,绿意撩拨心弦,令人不由得想起古人“忽见陌头杨柳色”的诗意情怀。而当薄雾横截、轻烟笼罩时,万株柳树若隐若现;斜风拂过、细雨迷蒙之际,整道长堤更显潇洒风姿。我深爱这柳色分割绿意、花影点缀嫣红的美景,然而它终究牵动愁绪,惹起怅惘——那风流婉转的意态,尽数映入楼中。春色仿佛带着几分萧疏清寂,悄然落满我的衣襟袖袂。

待到柳枝如倦舞之腰,柳絮便如雪滚花飞般飘舞。它们上下随风,宛如万千飞絮浮游于天地之间,缭绕着歌台舞榭,飘扑向僧舍禅房。点点飞絮与酒旗一同悠然飘扬,阵阵花雪追逐着莺燕自在飞舞。这沾落泥尘、逐流清水的柳絮,岂止是可供吟咏的诗材?更需明白的是,此身亦如虚幻泡影,恰似这风中的杨花。因此,我在小墅的匾额上题写道:“浮生燕垒”——人生漂泊如寄,不过如燕子衔泥筑巢般短暂。

六桥桃花,人争艳赏。其幽趣数种,赏或未尽得也。若桃花妙观,其趣有六:其一,在晓烟初破,霞彩影红,微露轻匀,风姿潇洒,若美人初起,娇怯新妆。其二,明月浮花,影笼香雾,色态嫣然,夜容芳润,若美人步月,风致幽闲。其三,夕阳在山,红影花艳,酣春力倦,妩媚不胜,若美人微醉,风度羞涩。其四,细雨湿花,粉容红腻,鲜洁华滋,色更烟润,若美人浴罢,暖艳融酥。其五,高烧庭燎,把酒看花,瓣影红绡,争妍弄色,若美人晚妆,容冶波俏。其六,花事将阑,残红零落,辞条未脱,半落半留。兼之封家姨无情,高下陡作,使万点残红,纷纷飘泊,或扑面撩人,或浮尊沾席,意恍萧骚,若美人病怯,铅华消减。六者惟真赏者得之。又若芳草留春,翠裀堆锦,我当醉眠席地,放歌咏怀。使花片历乱,满衣残香,隐隐扑鼻。梦与花神携手巫阳,思逐彩云飞动,幽欢流畅,此乐何幽。

六桥的桃花,人们争相欣赏其艳丽姿容。然而其中蕴含的幽深意趣,却未必人人都能领略。若要体味桃花的妙境,其趣味有六种:

其一,在晨雾初散、朝霞映红天际之时。花瓣上微露轻匀,桃树风姿潇洒,仿佛美人初起,带着娇怯之态梳就新妆。

其二,明月辉映,花影朦胧在氤氲的香雾之中。花色姿态嫣然,夜色中更显芳泽温润,恰似美人月下漫步,风致幽雅娴静。

其三,夕阳映照山峦,桃花红影愈显娇艳。仿佛沉醉于浓春而略感慵倦,那份妩媚几乎不胜其情,如同美人微醺,流露出羞涩的风度。

其四,细雨润湿花朵,粉红的面容更显细腻红润。鲜洁华美,色泽在雨雾中愈发温润,宛若美人出浴,暖艳娇柔,肌肤如凝脂般光润。

其五,庭院中高烧火炬,把酒赏花。花瓣的影子在火光下如同红绡舞动,争妍斗艳,仿佛美人晚妆初成,容色艳丽,眼波流转俏丽。

其六,花事将近尾声,残红零落枝头。有的花瓣已辞别枝条,有的尚在半落半留之际。偏又遇上无情的风神(封家姨),忽起忽落,使得万点残红,纷纷扬扬飘泊不定——或扑面撩人,或浮于酒杯沾上衣席。此情此景,令人心意恍然,顿生萧瑟寂寥之感,如同美人病体怯弱,昔日容华消减。

这六种妙境,唯有真正懂得幽赏的人方能体会。而当此芳草萋萋、仿佛要留住春天,绿茵如锦铺展之时,我便当醉眠于席地之上,放声高歌,一抒胸臆。任那纷乱的桃花瓣片片飘落,沾染衣襟,残香隐隐扑鼻。恍惚间,仿佛在梦中与桃花之神携手,共游于缥缈仙境。思绪追随着缤纷的落花飞动,幽雅的欢愉流畅于心间——这般乐趣,是何等的幽深玄妙啊!

三月桃花,苏堤落瓣,因风荡漾,逐水周流,飘泊孤踪,多在西泠桥畔堆叠。粉销玉碎,香冷红残,片片似对骚人泣别。豪举离尊,当为高唱“渭城朝雨”。

三月时节,苏堤上的桃花开始凋零。落下的花瓣随风荡漾,逐水漂流。它们孤零零地漂泊着,最终多在西泠桥畔堆积成片。

那曾经娇艳的粉色已然消褪,如玉的花瓣也已破碎;芬芳散尽,残红委地。一片片落花,仿佛正对着多愁善感的诗人含泪泣别。面对此情此景,何不豪迈地举起这离别的酒杯(离尊),高声吟唱起那首充满离情的《渭城曲》,为这易逝的芳华送行?

灵雨霏霏,乍起乍歇。山头烟合,忽掩青螺;树杪云蒸,顷迷翠黛。丝丝飞舞,遥空濯濯,飘摇无际。少焉,霞红照水,淡日西斜,峰峦吞吐断烟,林树零瀼宿雨。残云飞鸟,一望迷茫;水色山光,四照萧爽。长啸倚楼,腾歌浮白。信知变幻不常,阴晴难料,世态春雨哉?翻覆弄人哉!过眼尽是镜华,当着天眼看破。

迷濛的春雨霏霏洒落,忽而飘起,忽而停歇。山巅雾气聚合,忽而掩住了青翠如螺髻般的山峰;树梢云气蒸腾,顷刻间便迷失了苍翠的山色。雨丝如缕,在遥远的天空中飞舞飘摇,洗濯万物,无边无际。

片刻之后,霞光染红水面,淡淡的夕阳向西斜坠。峰峦吞吐着断断续续的残烟,树林枝叶上还零落滴沥着昨夜的宿雨。几片残云、数点飞鸟,望去一片迷茫;水色山光,在夕照下更显清冷疏朗。

我倚靠楼台,长啸抒怀,举杯畅饮。至此方知,天地间的变幻原是如此无常,阴晴本就难以预料——这人世间的百态,不也正像这捉摸不定的春雨吗?翻云覆雨般地戏弄着世人啊!眼前所见,不过如镜中花、水中月般的虚幻泡影,正该以洞悉世事的慧眼去看破其虚妄本质。

夏时幽赏

三月中旬,堤上桃柳新叶,黯黯成阴。浅翠娇青,笼烟惹湿,一望上下,碧云蔽空。寂寂撩人,绿侵衣袂。落花在地,步蹀残红。恍入香霞堆里,不知身外更有人世。知己清欢,持觞觅句,逢桥席赏,移时而前,如诗不成,罚以金谷酒数。

三月中旬,苏堤上的桃树柳树已抽出新叶,树荫渐渐浓密起来,呈现出深沉的绿意。那浅淡娇嫩的青翠之色,仿佛笼罩着薄烟,沾染着湿气。放眼望去,上下皆是浓密的绿荫,如同碧绿的云彩遮蔽了天空。这寂静的绿意撩拨着人心,仿佛连衣襟袖袂都要被这绿色浸染了。

满地落花铺陈,信步其间,脚下踩着片片残红。恍惚间,仿佛步入了一堆芬芳的云霞之中,全然忘却了身外的人世尘嚣。

与知己好友共享这份清雅的欢愉,手持酒杯,寻觅诗句。每遇到一座小桥,便铺席而坐,赏景吟咏。如此且行且停,缓缓向前。倘若一时吟不成诗,便依照古人金谷园雅集的规矩,罚饮三杯美酒。

初成蚕箔,白茧团团,玉砌银铺,高下丛簇,丝联蓓虆,俨对雪峤生寒,冰山耀日。时见田翁称庆,邻妇相邀,村村挝鼓赛神,缲车煮茧。仓庚促织,柳外鸣梭;布谷催耕,桑间唤雨。清和风日,春服初成,歌咏郊游,一饱菜羹麦饭。因思王建诗:“已闻邻里催织作,去与谁人身上著”之句。罗绮遍身,可不念此辛苦?

新做好的蚕箔上,雪白的蚕茧团团簇簇,堆积得如同玉石砌成、白银铺就,高低错落地丛集在一起。银丝串连的茧串,俨然像面对积雪的山峰般让人感到丝丝寒意,又似冰山在阳光下闪耀着清冷的光芒。

此时常见田家老翁相互庆贺,邻家妇女彼此邀约。村村寨寨擂响锣鼓,祭祀神灵以酬谢丰收。缫丝车吱呀作响,煮茧的蒸汽袅袅升腾。黄莺在柳林外鸣叫,仿佛在催促着织布;布谷鸟声声啼唤,像是在桑林间呼唤着春雨降临。

在这清朗和煦的春日里,人们刚换上春装,纷纷歌唱咏叹,郊外踏青游赏,饱餐一顿农家简单的菜羹麦饭。此情此景,不由得想起唐代诗人王建的诗句:“已闻邻里催织作,去与谁人身上著?”(已然听到邻里间催促织布的声音,可这辛苦织成的丝绸,最终又是穿在谁的身上呢?)

看那遍身绫罗绸缎的人们啊,可曾想过这蚕桑劳作的艰辛?

中竺后山,鼎分三石,居然可坐。传为泽公三生遗迹。山僻景幽,云深境寂,松阴树色,蔽日张空,人罕游赏。炎天月夜,煮茗烹泉,与禅僧诗友,分席相对,觅句赓歌,谈禅说偈。满空孤月,露浥清辉;四野轻风,树分凉影。岂俨人在冰壶,直欲潭空玉宇。寥寥岩壑,境是仙都最胜处矣!忽听山头鹤唳,溪上云生,便欲驾我仙去。俗抱尘心,萧然冰释,恐朝来去此,是即再生五浊欲界。

中天竺寺的后山,鼎足般分布着三块巨石,天然平坦,竟可安然端坐其上。相传这是高僧圆泽禅师印证“三生”因缘的遗迹。此处山径幽僻,景致清寂,云雾缭绕,境界深幽。松树的浓荫与林木的苍翠,遮蔽了日光,张布于天空之下,人迹罕至。

在盛夏的月明之夜,于此地汲泉煮茶,与方外禅僧、诗坛挚友,分坐石上,相对清谈。或寻觅诗句,酬唱和歌;或参究禅理,谈论偈语。但见一轮孤月悬于清朗夜空,清辉仿佛被露水浸润;四野轻风徐来,树影婆娑,分得一片清凉幽影。此刻,岂止是恍如置身于莹澈的玉壶之中?简直是要让这潭水般清澈的夜空(潭空玉宇)涤尽尘寰!空寂的山岩深壑,此境堪称人间仙境最胜之处啊!

忽听得山头传来白鹤清唳,溪上云气悄然升腾,此情此景,令人顿生驾鹤飞升、羽化登仙之念。心中所有的尘世俗念,如同寒冰消融般。唯恐明日清晨离开此地,便如同重又堕入那充满欲望与污浊的尘世了!

灵鹫山下,岩洞玲珑,周回虚敞,指为西域飞来一小岩也。气凉石冷,入径凛然。洞中陡处高空若堂,窄处方斗若室,俱可人行无碍。顶处,三伏熏人,燎肌燔骨,坐此披襟散发,把酒放歌,俾川鸣谷应,清泠洒然,不知人世今为何月。顾我絺绤,不胜秋尽矣。初入体凉,再入心凉,深入毛骨俱凉哉!人间抱暑焦烁虽啖冰雪不解,而严冬犹然者,勿令知此清凉乐国。

灵鹫山下,有一处玲珑奇巧的岩洞,四周空旷开阔,相传是从西域飞来的一块小岩石所化。洞中气息清凉,石壁冰冷,刚踏入小径便觉寒气凛然。

洞内的构造奇妙:陡峭高旷之处,仿佛天然厅堂;狭窄低矮之处,恰似精巧斗室。无论宽窄,皆可容人通行无阻。在洞外,三伏天的酷暑炙烤着人,热浪燎灼肌肤、焚烧筋骨;而一旦坐在这洞中,披散衣襟,解开头发,把酒痛饮,放声高歌,那声音在山川峡谷间回荡呼应,带来一片清冽洒然之意,让人全然忘却了尘世此时是何年何月。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夏衣,竟不胜这深秋般的凉意了。

初入洞口,身体便感凉爽;再往深处,内心一片清凉;待到洞中极深之处,竟是连毛发骨骼都透出凉意了!那些在人间饱受暑热煎熬、即使吞食冰雪也无法解其燥热的人——尤其是那些寒冬腊月也裹着棉袄、不知热为何物的人——可千万别让他们知道这处清凉极乐的洞天福地!

桥据湖中,下种红白莲花,方广数亩,夏日清芬隐隐袭人。霞标云彩,弄雨欹风,芳华与四围山色交映,携舟卷席,相与枕藉乎舟中。月香度酒,露影湿衣,欢对忘言,俨共净友抵足,中宵清梦,身入匡庐莲社中矣。较与红翠相偎,衾枕相狎者何如哉?更愿后期,与君常住净土。

湖心小桥横跨碧波,桥下遍种红白莲花,方圆数亩。夏日里,清幽的芬芳隐隐袭来。莲花在霞光中亭亭玉立,如云霞标举,在风雨中摇曳生姿。其明丽的花姿与四周苍翠的山色交相辉映。

我们乘着小船,卷起草席,在舟中相依相偎,枕席而眠。月光下,莲香仿佛能度入酒中;清露的影子,似乎沾湿了衣衫。我们怀着无言的欢愉相对,宛如与高洁的莲花挚友抵足同眠。夜半时分,清梦萦绕,恍然觉得自己已置身于庐山慧远大师的莲社之中了。

试问,这般与清莲为伴的境界,比起那些与红粉翠袖依偎缠绵、在衾枕间狎昵亲近的俗世欢愉,究竟孰高孰下呢?更祈愿他日有缘,能与君常驻于这无尘的清净世界之中。

旧闻莼生越之湘湖,初夏思莼,每每往彼采食。今西湖三塔基傍,莼生既多且美。菱之小者,俗谓野菱,亦生基畔,夏日剖食,鲜甘异常,人少知其味者。余每采莼剥菱,作野人芹荐,此诚金波玉液、青精碧荻之味,岂与世之羔烹兔炙较椒馨哉?供以水蔌,啜以松醪,咏思莼之诗,歌采菱之曲,更得呜呜牧笛数声,渔舟欸乃相答,使我狂态陡作,两腋风生。若彼饱膏腴者,应笑我辈寒淡。

从前听说莼菜生长在越地的湘湖,每到初夏思念莼菜滋味时,便常常前往那里采摘食用。如今西湖三塔寺的基址旁边,莼菜也生长得既多且美。还有那细小的菱角,俗称“野菱”,也生长在基址岸边。夏日里剥开食用,鲜美甘甜,异常可口,却少有人知晓它的美味。

我每每采摘莼菜,剥食野菱,权当作山野之人的清雅供奉。这真真是堪比仙家琼浆、道家珍馐的至味啊!怎能与世俗中那些以椒香为贵的羔羊烹煮、兔肉炙烤相比呢?

以这清冽的水生菜蔬佐餐,再啜饮着松花酿造的美酒,吟诵着古人思念莼羹的诗篇,哼唱着采菱的民间小曲。此时,若能再听得几声呜呜的牧童笛音,和着渔舟咿呀的桨声相互应答——此情此景,足以使我疏狂之态陡然生发,仿佛两腋生风,飘飘欲仙(化用卢仝“七碗茶”诗意)!

想来那些饱食肥甘厚味,定会嘲笑我们这般清寒淡泊的生活吧?

湖山过雨,残日烘云,峦霭浮浮,林铺翠湿,浴晴鸿鹭争飞,拂袂荷风荐爽。忽焉长虹亘天,五色炽焰,影落湖波,光彩浮濯。乍骇蛟腾在渊,滉荡上下,水天交映,烁电绝流,射日争霞,似夺颓丸晚色。睥睨静观,景趣高远,不觉胸中习气,欲共水天吞吐。此岂丰城伏剑,时为幽人一剖璞中蕴色。

西湖与群山刚经过一场夏雨洗礼,夕阳烘染着天边的流云。山峦间雾气袅袅浮动,林木铺展着被雨水洗湿的苍翠。放晴的天空下,鸿雁与白鹭竞相飞翔;荷风拂过衣袖,送来阵阵清爽。

忽见一道长虹横贯天际,五色光芒如炽烈的火焰,其倒影落入湖波之中,光彩在水面上浮漾闪烁。乍看之下,令人惊骇,恍如蛟龙在深渊腾跃,光影在天空与湖水间滉漾激荡,上下交相辉映。那光芒如闪电般灼亮,截断了水流,又与落日余晖争奇斗艳,仿佛要夺去那西沉落日的晚照光华。

我静立凝望,这景象意趣高远超逸。不知不觉间,胸中那些尘俗的积郁之气,似乎也要与这浩渺水天一同吞吐交融了!这壮丽的景象,难道不正如那深埋丰城地下的宝剑,其神光终得显现?它正是为幽居的高人而呈现,剖开璞玉,展露出其中蕴藏已久的瑰丽色彩啊!

山楼一枕晚凉,卧醉初足,倚栏长啸,爽豁吟眸。时听南山之阳,殷雷隐隐,树头屋角,鸠快新晴,唤妇声呼部部矣。云含剩雨,犹着数点,飘摇西壁。月痕影落,湖波溶漾。四山寂静,兀坐人闲,忽送晚钟,一清俗耳。渔灯万盏,鳞次北来,更换睫间幽览,使我眼触成迷,意触冥契,顿超色境胜地。

在山间小楼枕卧,感受着晚间的清凉。醉卧初醒,倚靠着栏杆长啸抒怀,眼前清朗开阔,吟咏的诗意盈满双眸。此时,只听得南山南麓传来隐隐的雷声。树梢上、屋檐角,斑鸠正欢快地鸣叫着雨后新晴,那呼唤伴侣的“部部”声此起彼伏。

天边的云彩还含着未尽的雨意,犹有几点雨滴飘洒下来,在西边的山壁上摇曳。月影初升,痕迹映入湖水,波光柔和地荡漾。四围群山一片寂静,我独自静坐,心境闲适。忽闻晚钟声遥遥传来,顿时涤清了耳中的尘世喧嚣。

但见万盏渔灯,如鱼鳞般密集有序,从北面迤逦而来。这景象在眼前更迭呈现,使我眼睛接触即成迷醉,心意与之暗自契合,瞬间超越了眼前色相所构成的胜境,抵达了更为澄澈空明的境界。

莲实之味,美在清晨,水气夜浮,斯时正足。若是日出露晞,鲜美已去过半。当夜宿岳王祠侧,湖莲最多。晓剖百房,饱啖足味。藕以出水为佳,色绿为美,旋抱西子一湾,起我中山久渴,快赏旨哉,口之于味何甘哉?况莲德中通外直,藕洁秽不可污,此正幽人素心,能不日茹佳味?

莲蓬的美味,最妙在于清晨时分。此时夜间的湖泽水汽尚未消散,正是莲实风味最足的时刻。若是等到日出之后,露水晒干,那鲜美的滋味便已失去大半了。

我曾夜宿于岳王祠旁,那一带湖中莲花最多。清晨时分,剖开百朵莲蓬,饱尝其鲜嫩莲子,滋味十足,令人满足。

至于莲藕,则以刚刚出水时最为上佳,色泽鲜绿者为最美。我即刻拥取这如西子湖般清丽的一湾莲藕,它仿佛解了我如中山靖王刘胜那般长久的焦渴。这畅快的品尝何等美妙啊!口舌对于这至味的感受,是何等的甘美!

更何况,莲花具有“中通外直”的品德,莲藕则“出淤泥而不染”,这份高洁,正契合幽居之人的素朴本心。面对如此兼具美味与品格的佳物,怎能不日日品尝呢?

夏日山亭对月,暑气西沉,南熏习习生凉,极目遥山,盘郁冰镜,两湖隐约,何来钟磬?抱琴弹月,响遏流云。高旷抚秋鸿出塞,清幽鼓石上流泉。风雷引,可避炎蒸;广寒游,偏宜清冷。乐矣山居之吟,悲哉楚些之曲,泠然指上梅花,寒彻人间烦愤矣。噫!何能即元亮无弦之声,得尘世钟期之听哉?宜正音为之绝响。

夏日夜晚,在山亭中独对明月。暑气随着夕阳西沉而消散,习习的南风徐徐吹来,生出阵阵凉意。极目远眺,苍翠的远山在皎洁如冰镜的月光下显得深邃幽静。西湖与里西湖的波光隐约可见,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声悠远的钟磬之音?

我怀抱古琴,对着月光弹奏:高旷处,奏起《秋鸿出塞》之曲,仿佛鸿雁翱翔于塞外;清幽时,拨动《石上流泉》之韵,宛如清泉流淌于石上。一曲《风雷引》,激昂的旋律似乎能驱散炎夏的蒸腾;一段《广寒游》,清冷的意境正契合这月夜的寂寥。

这山居的吟咏多么令人愉悦,而那悲凉的楚地哀歌又引人感伤。指间流泻出《梅花三弄》的泠泠清音,其寒彻之意仿佛能涤尽人间的烦闷与愤懑。

唉!如何才能像陶渊明(元亮)抚弄无弦琴那般,超越声响的束缚,直达琴心深处?又怎能在这尘世中寻得如钟子期(钟期)般的知音,真正听懂这弦外之音呢?这纯净的琴音,恐怕终将成为世间绝响了。

山阁五六月间,风过生寒,溪云欲起,山色忽阴忽晴,湖光乍开乍合。浓云影日,自过处段段生阴,云走若飞,故开合甚疾。此景静玩,可以忘饥。顷焉,风号万壑,雨横两间,骇水腾波,湖烟泼墨,观处心飞神动,诚一异观哉!有时龙见,余曾目睹:龙体仅露数尺,背抹螺青,腹闪珠白,矫矫盘盘,滃云卷雨,湖水奔跳,奋若人立,浪花喷瀑,自下而升,望惊汨急漂疾,滂湃汹涌,移时乃平。对此水天浑合,恍坐洪蒙,空中楼阁飞动,不知身在何所。因思上古太素,简朴无华,即是雨中世界。要知一切生灭本空,何尔执持念根,不向无所有中解脱?

五六月间,置身山间楼阁,山风掠过便生出寒意。溪谷上空的云气开始聚集,山色忽阴忽晴,湖光乍开乍合。浓密的云影遮蔽了日光,云朵飘过之处,地面便一段段投下阴影。云走得飞快,因此光影的开合也极其迅疾。静静玩味此景,竟可令人忘却饥渴。

顷刻之间,狂风在千山万壑间呼号,暴雨横扫天地之间。湖水惊骇般腾起波涛,湖面水汽弥漫,浓重如泼洒的墨汁。目睹此景,心神为之飞动,诚然是一番奇异的景象啊!

有时甚至会有蛟龙显现,我曾亲眼目睹:龙体仅露出数尺,龙背如涂抹了青黛,龙腹则闪烁着珍珠般的白光。它矫健地盘曲翻腾,浓云翻卷挟带骤雨。湖水奔腾跳跃,奋然如人立起,浪花喷涌如瀑,自下而上激射升腾。望去惊心动魄,急流汹涌澎湃,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。

面对这水天浑然一体的景象,恍惚间仿佛置身于天地未开的混沌元气之中。空中的楼阁仿佛也在飞动,让人不知自身究竟在何处。由此不禁想到,上古宇宙初开时的质朴本真,简朴无华,不正是眼前这雨中世界的本来面目吗?

要明白世间一切生灭变幻,其本质原是空寂。既然如此,何必还要执着于妄念,不向着那无所有、无挂碍的境界寻求解脱呢?

山深幽境,真趣颇多。当残春初夏之时,步入林峦,松竹交映,遐观远眺,曲径通幽。野花隐隐生香,而嗅味恬淡,非檀麝之香浓;山禽关关弄舌,而清韵闲雅,非笙簧之声巧。此皆造化机局,娱目悦心,静赏无厌。时抱焦桐向松阴石上,抚一二雅调,萧然景会,幻身是即画中人物。远听山村茅屋,傍午鸣鸡,伐木丁丁,樵歌相答。经丘寻壑,更出世外几层。此景无竞无争,足力所到,何地非我传舍?又何必与尘俗恶界区区较尺寸?

深山幽境之中,蕴藏着无穷的自然真趣。每当暮春将尽、初夏初临之际,步入层峦叠翠的林间,松影与竹色交相辉映。或悠闲地远望,或极目远眺,沿着曲折的小径通向更幽深之处。

野花悄然绽放,散发着幽微的香气,那芬芳恬静淡远,绝非檀香麝香那般浓郁;山鸟婉转啼鸣,其清音悠扬闲雅,也非笙箫管弦那般精巧悦耳。这一切都是天地自然巧妙布置的景致,足以娱悦耳目、洗涤心灵,让人静心欣赏而永不厌倦。

此时,怀抱古琴,来到松荫覆盖的山石之上,信手抚弄一两支清雅的曲调。在景致清寂、心意相会之际,仿佛自己已化身画中人物。远处传来山村茅屋午间的鸡鸣,伐木的“丁丁”声清脆入耳,樵夫的山歌彼此应和。翻越山丘,探寻幽谷,心境仿佛又超脱了几重尘世。

此情此景,无争无竞。步履所及之处,何处不能成为我暂寄形骸的天地?又何必与那尘俗污浊的世间,斤斤计较、争竞尺寸之地呢?

秋时幽赏

西泠在湖之西,桥侧为唐一庵公墓。中有枫桕数株,秋来霜红雾紫,点缀成林,影醉夕阳,鲜艳夺目。时携小艇扶尊,登桥吟赏,或得一二新句。出携囊红叶笺书之,临风掷水,泛泛随流,不知漂泊何所。幽情耿耿撩人。更于月夜相对,露湿红新,朝烟凝望,明霞艳日,岂直胜于二月花也!西风起处,一叶飞向尊前,意似秋色怜人,令我腾欢豪举,兴薄云霄,翩翩然神爽哉!何红叶之得我耶!所患一朝枯朽,摧为爨桐,使西泠秋色,色即是空,重惜不住,色相终为毕竟空也,谁能为彼破却生死大劫哉?他日因果,我当作伤时命以吊。

西泠位于西湖之西,桥畔是明代学者唐一庵先生的墓地。墓园中有几株枫树和桕树。秋日降临,经霜的枫叶红艳如霞,桕叶则紫若雾霭,点缀成林。夕阳下,红叶的倒影仿佛沉醉在湖光中,鲜艳夺目。

此时,我常常携着小船,带着酒樽,登上桥头吟咏赏玩。偶得一二新句,便从随身携带的诗囊中取出红叶笺书写其上。写罢,临风将诗笺抛入水中,任它随波漂浮,不知将漂泊至何方。这份幽深的情思久久萦绕,撩拨着我的心弦。

更于月夜之下,与这片红枫相对。清露沾湿红叶,更显鲜亮;晨雾中凝神遥望,明丽的朝霞映着艳阳——这般秋色,岂止是胜过二月的春花!

西风乍起,一片红叶飘飞至我的酒樽之前。它仿佛是有意为之,是秋色在怜惜我这赏秋之人。这景象令我豪情顿生,欢欣腾跃,兴致直冲云霄,飘飘然神清气爽!呵,是这片红叶懂得我的心意啊!

然而所忧患的是,一朝这些枫桕枯朽,被摧折为灶底烧火的薪柴。到那时,西泠的秋色,那绚烂的色彩终将化为虚无。我深深惋惜这不能久驻的美景,因为一切可见的形色,终归是彻底的虚空啊!又有谁能替它们破除这生死大劫呢?他日若因缘果报,我当写一篇伤悼时运命运的辞赋,来凭吊这消逝的秋色。

保俶为省中最高塔,七级燃灯,周遭百盏,星丸错落,辉煌烛天。极目高空,恍自九霄中下。灯影澄湖,水面又作一种色相。霞须滉荡,摇曳长虹,夜静水寒,焰射蛟窟。更喜风清湖白,光彩俨驾鹊桥,得生羽翰便想飞步绳河彼岸。忽闻钟磬,半空梵音,声出天上,使我欲念色尘,一时幻破,清静无碍。

保俶塔是杭州城最高的塔。当七层塔身点燃灯火,周遭悬挂百盏明灯时,那灯光如星辰般错落分布,辉煌璀璨,直照夜空。极目望向深邃的高空,恍惚间仿佛有光明自九重霄汉中倾泻而下。

塔灯的倒影映入澄澈的西湖,水面又呈现出一重奇妙的光影世界。灯影如霞光般滉漾荡漾,摇曳着宛如一道长虹。夜深人静,湖水清寒,那光芒直射湖底,仿佛能穿透蛟龙潜藏的深渊。

待到清风徐来,湖面泛白,那璀璨的光彩俨然如同飞架的鹊桥。此刻,若生得羽翼,真想凌空飞步,踏上这银河的彼岸!

骤然间,半空中传来钟磬之音,梵呗清音响彻天宇。这来自天上的声音,使我心中一切的尘俗欲念、对形色世界的执着,刹那间如泡影般幻灭,只余下一片澄澈无碍的清静。

桂花最盛处,惟南山龙井为多。而地名满家弄者,其林若墉若栉,一村以市花为业,各省取给于此。秋时策蹇,入山看花,从数里外便触清馥。入径,珠英琼树,香满空山,快赏幽深,恍入灵鹫金粟世界。就龙井汲水煮茶,更得僧厨山蔬野蔌作供,对仙友大嚼,令人五内芬馥。归携数枝,作斋头伴寝,心清神逸,虽梦中之我,尚在花境。旧闻仙桂生自月中,果否?若向托根广寒,必凭云梯天路可折,何为常被平地窃去?疑哉!

桂花最繁盛之处,唯有西湖南山龙井一带最为茂密。而地名为满家弄(今满觉陇)的地方,那里的桂树林如同密布的城墙,又似梳齿般整齐排列。整个村庄都以种植、售卖桂花为业,四方各省所需桂花皆取给于此。  

待到金秋时节,我骑着毛驴入山赏花。距花林数里之外,便已触及那清冽馥郁的芬芳。步入小径,但见桂花如珠玉缀枝、琼树满林,香气充盈空谷。在这幽深之境快意赏玩,恍惚间仿佛踏入佛国灵鹫山的桂花圣境。  

就近汲取龙井泉水煮茶,更有山寺僧厨供应的野菜时蔬佐伴。对着这如仙友般的桂影大快朵颐,顿觉五脏六腑皆浸润芬芳。归途中携回数枝桂花,置于书斋伴我入眠。心绪澄明,神思飘逸,纵是梦中之我,也仍徜徉于那片花海仙境。  

旧时听闻仙桂生于月宫,果真如此吗?若它果真扎根于广寒宫,理当凭借云梯天路方能攀折,为何反被凡尘平地轻易“窃”得?着实令人疑惑啊!

秋风雁来,惟水草空阔处择为栖止。湖上三塔基址,草丰沙阔,雁多群呼下集作解阵息所。携舟夜坐,时听争栖竞啄,影乱湖烟,宿水眠云,声凄夜月,基畔呖呖嘹嘹,秋声满耳,听之黯然。不觉一夜西风,使山头树冷浮红,湖岸露寒生白矣。此听不悦人耳,惟幽赏者能共之。若彼听鸡声而起舞,听鹃声而感变者,是皆世上有心人也。我则无心。

秋风起时,大雁南飞,它们只选择在水草丰美、地域空阔的地方栖息。西湖上的三塔寺基址,草甸丰茂,沙岸开阔,雁群常常成群鸣叫着飞落于此,作为解除飞行阵列后的休憩之所。

我乘着小船,夜泊于此。时常听到它们争抢栖处、竞相啄食的声音。纷乱的雁影在湖面的薄烟中晃动,它们或栖息水畔,或眠宿云边,凄清的鸣叫声回荡在月夜之下。基址周围,雁声呖呖啁啁,嘹嘹呖呖,满耳皆是萧瑟的秋声,听来令人黯然神伤。

不知不觉间,一夜西风劲吹,使得山头的树叶染上冷红,飘零殆尽;湖岸的露水凝着寒意,泛出清冷的白光。

这般凄清的雁鸣,或许不能取悦人耳,唯有懂得幽静赏玩之人方能与之共情。至于那些听到鸡鸣便起舞励志,或闻杜鹃悲啼便感伤国事变迁的人,他们都是这世上心怀执着的有心人啊。而我,则是无心之人。

胜果寺左,山有石壁削立,中穿一窦,圆若镜然。中秋月满,与隙相射,自窦中望之,光如合璧。秋时当与诗朋酒友,赓和清赏,更听万壑江声,满空海色,自得一种世外玩月意味。左为故宋御教场,亲军护卫之所,大内要地,今作荒凉僻境矣!何如镜隙,阴晴常满,万古不亏,区区兴废,尽入此石目中,人世搬弄,窃为冷眼偷笑。

在胜果寺左侧的山上,有一面陡峭如削的石壁。壁间天然穿有一个孔洞,圆润如明镜一般。中秋月圆之夜,满月光华与石孔恰好相对映照。从孔洞中向外望去,月光与石孔的光影完美相合,如同两片玉璧严丝合缝。

秋高气爽之时,正该邀约诗朋酒友来此,吟诗唱和,清雅玩赏。更可聆听千山万壑间的江涛声,感受弥漫天宇的海天苍茫之气,自能体味到一种世外桃源般的赏月意趣。

石壁左侧,便是昔日南宋皇家禁军的操练场,曾是亲军护卫驻扎、皇宫防卫的要地。如今却已沦为荒凉僻静之境了!

试问,哪比得上这石壁上的圆孔镜隙?无论阴晴圆缺,它总能映照出圆满的月华,万古长存,永不亏缺。人间那些微不足道的朝代兴衰,早已尽收此石冷眼之中。看着尘世这般徒劳的兴废搬弄,石壁仿佛在暗自冷笑,冷眼旁观。

洞在烟霞岭下。岩石虚豁,谽谺邃窈,山泉别流,从洞隙滴滴,声韵金石。且泉味清甘,更得雨后泉多,音之清泠,真胜乐奏矣。每到,以泉沁吾脾,石漱吾齿,因思苏长公云:“但向空山石壁下,受此有声无用之清流。”又云:“不须写入熏风弦,纵有此声无此耳。”我辈岂无耳哉!更当不以耳听以心听。

水乐洞位于烟霞岭下。洞中岩石空阔豁然,幽深曲折。山泉自成一脉,从岩洞的缝隙间滴滴答答落下,其声韵清脆悦耳,犹如金石相击。

况且这泉水滋味清冽甘甜。尤其是在雨后,泉流增多,那清泠泠的声响,真真是胜过丝竹管弦的演奏!

每次来到此地,让泉水浸润我的肺腑,让山石的气息仿佛涤漱我的牙齿。此情此景,不禁想起苏东坡的诗句:“但向空山石壁下,受此有声无用之清流。”(只愿面对空山石壁,接纳这有声却'无用’的清泉之流。)他又写道:“不须写入熏风弦,纵有此声无此耳。”(不必将这泉声谱入《南风歌》的琴弦,纵然谱得出这样的声音,也找不到能真正听懂它的耳朵啊!)

我们这些人,难道真的没有能欣赏这妙音的耳朵吗?更应当做到的,是不只用耳朵去听,而是用心去聆听!

资严在灵隐西壁。山下有石,状若笋形,圆削卓立,高可百尺,巑岏秀润,凌空插云。更喜四顾山峦,若层花吐萼,皱縠迭浪,巍峨曲折,穿幽透深。林木合抱,皆自岩窦拔起,不土而生。旧传此山韫玉,故腴润若此。但山石间水迹波纹,不知何为有之,亦不知有自何时,岂沧海桑田说也?更爱前后石壁,唐宋游人题名甚多。进此有枫林坞,秋色变幻,种种奇观,窈窕崎岖,不胜腾涉矣。时当把酒鲸吞,倚云长啸,使山谷骇应增我济胜之力数倍。

资严山坐落在灵隐寺西侧的山壁之下。山脚下有一块巨石,状如春笋,浑圆峭削,卓然挺立,高达百尺。它峻峭而温润,直插云霄。更令人欣喜的是环顾四周的山峦:它们层层叠叠,仿佛绽放的花萼;山势起伏,又如绉纱铺展、波浪层叠,巍峨曲折,穿行其间,可深入幽邃之境。

环抱的参天古木,皆从岩缝石窦中拔地而起,不依赖土壤而生长。旧时传说此山蕴藏美玉,故而山体才如此丰腴温润。但山石间那些如水波般的纹理痕迹,却不知因何形成,也不知始于何时——这莫非就是“沧海桑田”变迁的印证吗?

我尤其喜爱山前山后的石壁,上面刻满了唐宋游人的题名,数量甚多。由此再深入,便是枫林坞。秋日里色彩变幻,呈现出种种奇观。然而那里深邃曲折、崎岖难行,令人难以尽情跋涉探访。

值此壮阔秋色,正该举杯如鲸吞海饮,倚着流云长啸抒怀,让山谷惊骇回应——这豪情足以倍增我征服胜景的勇气与力量!

北高峰为湖山第一高处。绝顶环眺,目及数里。左顾澄湖,匣开妆镜,金饼晶荧;右俯江波,绳引银河,玉虬屈曲。前后城郭室庐,郊原村落,眇若片纸画图,鳞次黑白点点耳,雄哉,目中之观哉!时间日晷将西,海云东起,恍见霄雾溟蒙,朝烟霏拂,泄泄萦纡,英英层叠,横截半空,溷合无际,四野晚山,浮浮冥漠矣。即此去地千尺,离俗数里,便觉足蹑天风,着眼处,不知家隔何地。矧吾生过客,原无罣碍,何为受彼世缘束缚,不作尘外遐想?

北高峰是西湖群山中最为高耸的所在。伫立于绝顶之上环顾远眺,视野可及数里之遥:向左望去,澄澈的西湖宛如打开的梳妆镜匣,湖面波光粼粼,如金饼般晶亮闪烁;向右俯视,钱塘江的波涛奔涌不息,仿佛牵引着天上的银河,又似玉色虬龙蜿蜒屈曲。前后望去,城郭屋舍、郊野村落,渺小得如同画在纸片上的图景,房屋如鱼鳞般排列,只剩下黑白点点——何等雄奇的眼前景象啊!

此时,但见日影西斜,海天之际云气东升。恍然间,霄汉云雾弥漫,暮霭霏微轻拂,它们或舒缓萦绕,或层层叠叠,横亘半空,混融无际。四野的晚山,在苍茫暮色中浮沉隐现。

置身于这离地千尺、远离尘俗数里的高空,只觉脚下仿佛踏着天风,放眼望去,竟不知家园远在何方。更何况我辈人生原如匆匆过客,本无牵挂羁绊,为何还要受那尘世因缘的束缚,而不生发超脱尘俗的悠远遐想呢?

菊为花之隐者,惟隐君子、山人家能蓺之,故不多见,见亦难于丰美。秋来扶杖,遍访城市林园,山村篱落,更挈茗奴从事,投谒花主,相与对花谈胜。或评花品,或较栽培,或赋诗相酬,介酒相劝,擎杯坐月,烧灯醉花,宾主称欢,不忍遽别。暮去朝来,不厌频过,此兴何乐?时乎东篱之下,菊可采也,千古南山,悠然见之,何高风隐德,举世不见元亮?

菊花被誉为花中的隐士,唯有真正的隐逸君子与山中高士才能精心培育它。因此菊花并不常见,即使见到,也难得有丰茂华美的姿态。

秋日里,我拄着手杖,遍访城中的园林、山村的篱笆院落。更会携带着煮茶的童仆一同前往,登门拜访菊花的主人,共同对着菊花品评其幽雅之胜。有时品评菊花的品种高下,有时比较栽培技艺的精妙,有时赋诗相互酬唱,有时斟酒殷勤相劝。高举酒杯,对月而坐;点燃灯火,沉醉花间——宾主尽欢,流连忘返,不忍匆匆告别。

暮去朝来,乐此不疲地频频造访,这般兴致是何等快乐啊!如今又到了陶渊明笔下“采菊东篱下”的时节。那千古传颂的南山,悠然在目——然而,像陶渊明那样兼具高风亮节与隐逸之德的君子,为何在当世却难以寻觅?

秋来风雨怜人,独芦中声最凄黯。余自河桥望芦,过处一碧无际,归枕故丘,每怀拍拍。武林唯独山王江泾百脚村多芦,时乎风雨连朝,能独乘舟卧听,秋声远近,瑟瑟离离,芦苇萧森,苍苍蔌蔌,或雁落哑哑、鹭飞濯濯,风逄逄而雨沥沥,耳洒洒而心于于,寄兴幽深,放怀闲逸,舟中之人,为非第一出尘阿罗汉耶?避嚣炎而甘寥寂者,当如是降伏其心。

秋日里的风雨,似乎也懂得怜惜人心,而这其中,又以芦苇荡中的声响最为凄凉幽黯。我曾从河桥上眺望芦苇,所过之处,唯见一片碧绿,延绵无际。如今归卧故乡山丘,每每想起那景象,心中仍感怀不已。

杭州一带,唯有独山、王江泾、百脚村等处芦苇丛生。当此风雨连绵数日之际,若能独自乘一叶扁舟,卧听秋声——风声远近传来,沙沙作响,萧疏不定;芦苇丛萧瑟深密,苍苍茫茫,簌簌摇曳。时而闻得雁落沙洲,哑哑鸣叫;白鹭飞过,洁白鲜明。风声呼啸,雨声淅沥。耳中充满这清越之声,心神却安闲自在。

寄寓的情怀幽深邈远,放飞的思绪闲逸超脱。此时此刻,舟中之人,难道不正是那超然世外的第一等出尘罗汉吗?那些为躲避尘世喧嚣与烦热,而甘愿享受寂寥清冷的人,正该如此安顿自己躁动的心啊!

保俶塔,游人罕登其巅。能穷七级,四望神爽。初秋时,夜宿僧房,至五鼓起,登绝顶东望,海日将起,紫雾氤氲,金霞漂荡,亘天光彩,状若长横匹练,圆走车轮。或肖虎豹超骧,鸾鹤飞舞,五色鲜艳,过目改观,瞬息幻化,变迁万状。顷焉,阳谷吐炎,千山影赤,金轮浴海,闪烁荧煌,火镜浮空,曈昽辉映,丹焰烱烱弥天,流光赫赫动地。斯时,惟启明在东,晶丸粲烂,众星隐隐,不敢为颜矣。长望移时,令我目乱神骇。陡然狂呼,声振天表。忽听筹报鸣鸡,树喧宿鸟,大地云开,露华影白。回顾城市嚣尘,万籁滚滚生动。空中新凉逼人,凛乎不可留也。下塔闭息敛神,迷目尚为云霞眩彩。

保俶塔,游人罕有登临其绝顶者。若能奋力登上第七层,环顾四望,顿觉心神无比爽朗。

初秋时节,夜宿塔旁僧房。至五更天将亮,起身登临塔顶。向东眺望,只见海上旭日将升未升之际:紫气氤氲弥漫,金霞漂游荡漾。一道无比巨大的光彩横贯天际,其状如长垂的素练,又如滚动的车轮。霞光变幻,时而似虎豹奔腾,时而如鸾凤仙鹤飞舞,五色鲜艳夺目,令人目不暇接,瞬息万变。

顷刻之间,朝阳自汤谷喷吐烈焰,千山万岭尽染赤红。那熔金般的火球浴于沧海,闪烁耀眼;又如赤焰明镜浮升空中,晨光微明交相辉映。朱红的火焰烱烱燃烧,弥漫天际;流溢的光华赫赫夺目,撼动大地。

此时,唯见启明星悬于东方,如晶莹的宝丸粲然生辉,众星黯然失色,不敢显露光芒。

久久凝望,令我目眩神迷。陡然间狂啸长呼,声震云霄!忽闻更筹报晓,鸡鸣声起,宿鸟惊飞,树声喧哗。大地云雾散开,露珠晶莹,映着天光泛白。

回顾尘世城市,喧嚣滚滚。塔顶空中新凉之气逼人,凛冽清寒,已非久留之地。

下得塔来,闭气凝神,迷离的双眼仍为方才云霞的炫目光彩所萦绕。

浙江潮汛,人多从八月昼观,鲜有知夜观者。余昔焚修寺中,燃点塔灯,夜午,月色横空,江波静寂,悠悠逝水,吞吐蟾光,自是一段奇景。顷焉,风色陡寒,海门潮起,月影银涛,光摇喷雪,云移玉岸,浪卷轰雷,白练风扬,奔飞曲折,势若山岳声腾,使人毛骨欲竖。古云:“十万军声半夜潮”,信哉!过眼惊心。因忆当年浪游,身共水天漂泊,随潮逐浪,不知几作泛泛中人。此际沉吟,始觉利名误我不浅。遥见浪中数点浮沤,是皆南北去来舟楫。悲夫!二字搬弄人间千古,曾无英雄打破,尽为名利之梦,沉酣风波,自不容人唤醒。

钱塘江的大潮,人们多在八月白天观赏,很少有人知晓夜晚观潮的妙处。我昔日在一座寺院中修行,曾点燃佛塔上的灯火。时至午夜,月色横贯长空,江水平静无波。悠悠流逝的江水,吞吐着月华清辉,这本身已是一段奇景。

顷刻间,江风陡转凛冽,海口方向潮水涌起。月光映照下的银色波涛,光芒摇动如喷溅的雪花;潮头推移如白玉堆砌的堤岸,巨浪翻卷发出雷霆般的轰鸣。潮水如白练般在风中飞扬,奔流飞驰,曲折腾跃,其势如山岳崩腾,其声震耳欲聋,令人毛骨悚然。古人说:“十万军声半夜潮”,果然如此!此情此景,过目惊心。

由此不禁忆起当年漂泊生涯,自身曾如水天间的一叶浮萍,随波逐流,不知多少次成了那随波逐流、茫然无依之人。此刻沉思,才猛然发觉功名利禄误我何其深!

遥望那汹涌浪涛中几点漂浮的泡沫,那都是往来南北的船只。可悲啊!这“名利”二字,搬弄了人间千古,竟从未有英雄能够打破!世人皆沉醉于这名利之梦中,在世俗的风波里浮沉,自身便不容许被唤醒。

冬时幽赏

西湖之水,非严寒不冰,冰亦不坚。冰合初晴,朝阳闪烁,湖面冰澌琼珠,点点浮泛。时操小舟,敲冰浪游。观冰开水路,俨若舟引长蛇,晶荧片片堆叠。家僮善击冰爿,举手铿然,声溜百步,恍若流星。或冲激破碎,状飞玉屑,大快寒眼。幽然此兴,恐人所未同。扣舷长歌,把酒豪举,觉我《阳春》满抱,《白雪》知音,忘却冰湖雪岸之为寒也。旧闻戒涉春冰,胸中不抱惧心,又何必以涉冰为戒?

西湖的水,不到严寒至极不会结冰,即使结冰也并不厚实坚硬。当湖面冰层初合、天气放晴之时,朝阳闪烁,湖面冰层裂开,浮起琼珠般的冰凌,点点漂浮荡漾。

此时,我便操起小船,敲开冰层,破浪游览。观赏小船推开冰面开辟的水路,那碎裂的冰片紧随船尾,宛如长蛇被舟牵引,晶莹的冰片层层堆叠。家中小童擅长敲击冰块,举手投足间发出铿锵之声,声响清脆,远传百步,恍如流星划过。有时冰块被冲激破碎,状如飞溅的玉屑,这景象令寒天里的双眼感到无比快意。

这般幽深独特的兴致,恐怕他人未必能同享吧?我扣击船舷放声长歌,举杯豪饮,只觉得胸中满怀《阳春》之曲的高雅,《白雪》之音也遇知音,竟全然忘却了身处冰湖雪岸的寒冷!

旧闻古训告诫人慎行于春日薄冰之上。然而,只要胸中不存畏惧之心,又何必拘泥于“涉冰为戒”的告诫呢?

画中春郊走马,秋溪把钓,策蹇寻梅,莫不以朱为衣色,岂果无为哉?似欲妆点景象,与时相宜,有超然出俗之趣。且衣朱而游者,亦非常客。故三冬披红毡衫,裹以毡笠,跨一黑驴,秃发童子挈尊相随,踏雪溪山,寻梅林壑,忽得梅花数株,便欲傍梅席地,浮觞剧饮。沉醉酣然,梅香扑袂,不知身为花中之我,亦忘花为目中景也。然寻梅之蹇,扣角之犊,去长安车马何凉凉卑哉!且为众嗤,究竟幸免覆辙。

画作中常有这样的场景:春日郊野策马、秋日溪畔垂钓、冬日骑驴寻梅。画中人物无不着朱红色衣裳,这难道是无心之举吗?其实,这红色正是为了妆点画中景象,使其与四时风物相得益彰,更添一份超然脱俗的意趣。况且,身着朱红衣衫游历山水之人,也绝非寻常俗客。

试想,在深冬时节,身披红毡斗篷,头戴毡笠,骑一匹黑驴,由光头小童携酒跟随。踏雪穿行于溪山之间,寻梅于林壑深处。忽然寻得几株梅树,便迫不及待地傍着梅树,随地而坐,举杯痛饮。待到沉醉酣畅之时,梅香扑上衣袖,浑然不知自己究竟是沉醉于花中之人,还是花已化作眼中的风景。

然而,这般骑着瘦驴寻梅的闲情,抑或像宁戚那样叩击牛角而歌的淡泊,比起长安城中那些追逐名利的车马喧嚣,是何等清寂,又何其卑微!纵然被世俗之人嗤笑,终究幸免了在名利场中倾覆翻车的祸患。

三茅乃郡城内山高处,襟带江湖,为胜览最欢喜地。时乎积雪初晴,疏林开爽,江空漠漠寒烟,山迥重重雪色。江帆片片,风度银梭,村树几家,影寒玉瓦。山径人迹板桥,客路车翻缟带。樵歌冻壑,渔钓冰蓑。目极去鸟归云,感我远怀无际。时得僧茶烹雪,村酒浮香,坐傍几树梅花,助人清赏更剧。

三茅山是杭州城内的一处高山胜境,它如襟怀般环抱着钱塘江与西湖,是登高览胜最令人心旷神怡之地。

此时正值积雪初晴,稀疏的林木显得格外疏朗开豁。江面空阔,漠漠寒烟飘浮;远山层叠,皑皑雪色连绵。江上的片片帆影,在风中穿行如银梭飞度;点缀着几户人家的村落,屋瓦覆盖着寒玉般的积雪。

山间小径上,行人的足迹印在板桥积雪;旅途中,车马驶过,翻起素带般的雪浪。樵夫的歌声从冰冻的山谷中传来,渔翁披着冰霜垂钓。极目望去,飞鸟归巢,流云聚散,此情此景,引发我无边无际的悠远情怀。

此时,若能得僧人以雪水烹茶,或饮几杯村酿飘香,再坐于几树梅花之旁——这份清雅的赏玩之兴,便更添十分意趣了!

往年因雪霁,偶入西溪,何意得见世外佳景。日虽露影,雪积未疏,竹眠低地,山白排云。风回雪舞,扑马嘶寒。玉堕冰柯,沾衣生湿。遥想梅开万树,目乱飞花,自我人迹远来,踏破瑶街十里,生平快赏,此景无多。因念雪山苦行,妙果以忍得成,吾人片刻冲风,便想拥炉醉酒,噫!恣欲甚矣。虽未能以幽冷摄心,亦当以清寒炼骨。

往年因雪后初晴,偶然步入西溪。何曾料想竟能得见这世外仙境般的美景!日光虽已显露,积雪却尚未消融。翠竹低伏于雪地,远山皓白,排列于云霭之间。

风吹雪舞,回旋扑面,寒气逼得马儿嘶鸣。冰雪坠落在凝霜的枝柯上,沾湿了衣衫。遥想那万树梅花盛开的景象,定是乱花迷眼。自从我这尘世之人远道而来,踏破了这白玉铺就的小径十里。生平快意赏玩,如此景致实属不多。

由此不禁联想到释迦牟尼在雪山苦修,其无上正果乃是以坚韧忍辱修得。而我辈仅仅承受了片刻寒风,便想着拥炉醉酒——唉!我们放纵欲望实在太甚了!

虽未能像高僧般以幽寂寒冷摄持心念,亦当效法此境,借这清寒之气来锤炼自己的筋骨啊!

两山种茶颇蕃,仲冬花发,若月笼万树,每每入山寻茶,胜处对花,默共色笑,忽生一种幽香,深可人意。且花白若剪云绡,心黄俨抱檀屑,归折数枝,插觚为供,枝梢苞萼,颗颗俱开,足可一月清玩。更喜香沁枯肠,色怜青眼,素艳寒芳,自与春风姿态迥隔。幽闲佳客,孰过于君?

西湖周边群山种植茶树颇为繁盛。待到仲冬时节(农历十一月),茶花绽放,宛如月光笼罩万树。每每入山探寻茶树,在景致绝佳处面对茶花,我默然相对,花色仿佛亦含笑相迎。此时,一种独特的幽香悄然袭来,深深沁人心脾。

况且,那茶花洁白如剪裁的云霞薄纱,金黄花蕊俨然怀抱着檀香的细屑。归途中折下数枝,插在古铜花觚中作为清供。令人欣喜的是,枝梢上的蓓蕾,竟能颗颗陆续开放,足以供我清雅赏玩整整一月。

更令人欣喜的是:它的芬芳沁润我枯索的心肠,它的素雅之色令我怜爱。这份素净中的冷艳,寒日里的芬芳,自然与春风中摇曳的百花姿态迥然不同。若论幽静闲雅的佳客,谁还能比得上你呢?

武林万山,皆自天目分发,故《地钤》有“天目生来两乳长”偈。冬日木落,作天目看山之游。时得天气清朗,烟云净尽,扶策蹑巅,四望无际。两山东引,高下起伏,屈曲奔腾,隐隐到江始尽,真若龙翔凤舞。目极匹练横隔,知为钱塘江也。外此茫茫,是为东海。几簇松筠,山僧指云:“往宋王侯废冢。”噫!山川形胜,千古一日,曾无改移,奈何故宫黍离,陵墓丘壑,今几变迁哉?重可慨也!

杭州的万千群山,皆发源自天目山脉的分支。因此《地钤》这本堪舆书中有“天目生来两乳长”的偈语(形容天目山脉分出两支如乳房般绵延)。冬日里树叶凋落,正是作天目看山之游的好时节。

此时恰逢天气清朗,烟消云散。我拄着手杖登上峰顶,环顾四望,天地无垠。只见两支山脉向东伸展,高高低低,起伏奔腾,蜿蜒曲折,隐隐约约延伸至钱塘江边才终止,其势真如神龙翱翔、凤凰飞舞。极目远眺,一道如白色长绢横亘天地之间,心知那便是钱塘江了。江外是茫茫无际的东海。

远处几簇松竹所在之处,山中僧人指点道:“那里是昔日宋代王侯废弃的陵墓。”

唉!山川的形胜之势,千古以来一如今日,从未更改。可叹的是,昔日的宫阙早已荒芜,显贵的陵墓也化作丘壑,如今几经变迁!这变迁之重,实在令人感慨万千啊!

老人畏寒,不涉世故,时向山居曝背,茅檐看梅初放。邻友善谈,炙糍共食,令说宋江最妙回数,欢然抚掌,不觉日暮。吾观道左丰碑,人间铭颂,是亦《水浒传》耳,岂果真实不虚故说?更惜未必得同此《传》世传人口。

老人畏寒,不涉足世事纷扰,时常在山中居所晒太阳取暖,在茅屋檐下静看梅花初绽。

邻家老友烤了年糕,两人分食。他请老友讲述《水浒传》里最精彩的几回故事,听得兴起,两人不禁欢快地拍掌大笑,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沉。

我看着路边那些刻满颂词的宏伟石碑,心想:这人世间树碑立传的种种事迹,不也正像一部《水浒传》吗?难道就真实不虚?更令人惋惜的是,这些碑文所载之事,恐怕未必能像这部《水浒传》一样,得以在世间口耳相传、广为人知啊!

茶以雪烹,味更清冽,所为半天河水是也。不受尘垢,幽人啜此,足以破寒。时乎南窗日暖,喜无觱发恼人,静展古人画轴,如《风雪归人》《江天雪棹》《溪山雪竹》《关山雪运》等图。即假对真,以观古人模拟笔趣。要知实景画图,俱属造化机局。即我把图,是人玩景,对景观我,谓非我在景中?千古尘缘,孰为真假,当就图画中了悟。

用雪水烹煮香茶,滋味更为清冽爽口。这雪水,正是古人所称的“半天河水”,不染尘世污垢。幽居之人啜饮此茶,足以驱散严寒。

此时,南窗之下,冬日暖阳和煦,幸喜没有凛冽寒风恼人。我静静展开古人的雪景画卷,如《风雪归人》、《江天雪棹》、《溪山雪竹》、《关山雪运》等图。即是以画卷来对应真景,借此体味古人模拟自然的笔意情趣。

然而要明白,无论是真实的雪景,还是画中的雪图,本质上都是自然造化所安排的景象。此刻我展开画卷,是“人”在赏玩“景”;但若对着真景反观自身,难道不能说“我”也在这景致之中吗?

千古以来,人间的尘缘纠缠,究竟何为真,何为假?或许正该从这观画赏景之中,去领悟其中真谛。

雪夜偶宿禅林,从僧拥炉,旋摘山芋,煨剥入口,味较市中美甚,欣然一饱。因问僧曰:“有为是禅,无为是禅,有非所有,无非所无,是禅乎?”僧曰:“子手执芋是禅,更从何问?”余曰:“何芋是禅?”僧曰:“芋在子手,有耶无耶?谓有何有,谓无何无,有无相灭,是为真空非空,非非空,空无所空。是名曰禅。执空认禅,又着实相,终不悟禅。此非精进力到,得慧根缘,未能顿觉。子曷观芋乎?芋不得火,口不可食。火功不到,此芋犹生。须火到芋熟,方可就齿舌消灭,是从有处归无。芋非火熟,子能生嚼芋乎?芋相终在不灭。手芋嚼尽,谓无非无,无从有来。谓有非有,有从无灭。子手执芋,今着何处?”余时稽首慈尊,禅从言下唤醒。

雪夜偶然寄宿于寺院,随寺僧围炉而坐。僧人当即摘下几颗山芋,煨熟后剥皮递给我。入口品尝,味道比市井所售鲜美得多,欣然饱食一顿。

于是我问僧人:“'有为’(刻意修行)是禅,'无为’(自然无为)也是禅。说有却非实有,说无也非真无,这算不算禅呢?”

僧人答道:“你手中拿着芋头,此刻便是禅。还问什么禅呢?”

我追问:“为何说这芋头就是禅(何芋是禅)?”

僧人开示道:“芋头在你手中,你说它是有,还是无?若说有,它终究会被消灭;若说无,它此刻分明在你手上。当有与无相互消泯,便是'真空’,却又非绝对的虚无,最终连'空’的概念也空掉了。这便是禅。”

“*若执着于'空’的概念来认禅,又落入了'实相’(具体形态)的执着,终究不能悟禅。若非精进修行功夫到家,得慧根与机缘,难以顿悟。”

“你何不看看这煨芋的过程?芋头不得火煨,口中便不能食。火候功夫未到,这芋头还是生的。须得火候到家,才可用牙齿舌头将它消灭,这是从'有’归于'无’。但若芋头不经火熟,你能生嚼这芋头吗?芋头的'相’(形态、存在)终究不会彻底消失。”

“当你手中芋头嚼尽:若说'无’,它确曾从'有’而来;若说'有’,它已被你消灭。那么你此刻手中所执的芋头,现在究竟安放在何处?”

我听到此处,即刻向佛祖恭敬行礼,禅机在言语之间将我唤醒。

飞雪有声,惟在竹间最雅。山窗寒夜,时听雪洒竹林,淅沥萧萧,连翩瑟瑟,声韵悠然,逸我清听。忽尔回风交急,折竹一声,使我寒毡增冷。暗想金屋人欢,玉笙声醉,恐此非尔所欢。

飘飞的雪花本自有声,而这声音,唯有在竹林间听来最为雅致。寒夜里独坐山间小窗,时常聆听飞雪洒落竹林:时而淅淅沥沥,时而萧萧飒飒,时而连绵翩跹,时而瑟瑟低吟。其声韵悠然超逸,萦绕耳际,带给我清远脱俗的听觉享受。

忽然间,回旋的寒风骤然转急,一声清脆的竹枝折断声传来,顿使我身覆的寒毡仿佛更添几分冷意。

暗自遥想,此刻华屋金殿中的人们正沉醉于欢宴,玉笙的乐声令人迷醉。然而眼前这片竹林雪夜的清寒幽韵,恐怕并非你们所钟爱的情境吧?

除夕惟杭城居民家户架柴燔燎,火光烛天。挝鼓鸣金,放炮起火,谓之松盆。无论他处无敌,即杭之乡村,亦无此胜。斯时,抱幽趣者,登吴山高旷,就南北望之,红光万道,炎焰火云,街巷分岐,光为界隔。聒耳声喧,震腾远近。触目星丸,错落上下。此景是大奇观。幽立高空,俯眺嚣杂,觉我身在上界。

除夕之夜,唯有杭州城的居民家家户户架起柴堆焚烧,火光冲天。人们敲锣打钹,燃放爆竹、施放焰火,这盛大的习俗称为“松盆”。无论其他地方如何,都难以与此景相匹敌;即便是杭州的乡村,也没有这般壮观景象。

此刻,心怀幽趣之人,便登上吴山那高旷之处,向南北方向眺望:只见万道红光直冲霄汉,炎炎烈焰如炽热云霞;纵横交错的街巷,被熊熊火光清晰地分隔开来。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响彻远近,满眼是流星般的火星错落地在夜空中上下飞舞——此情此景,实乃人间一大奇观。

我独自静立在这高空之上,俯视着下方尘世的喧嚣纷杂,恍惚间只觉自身已超脱凡尘,仿佛置身于天界云端。

满城雪积,万瓦铺银,鳞次高低,尽若堆玉。时登高楼凝望,目际无垠,大地为之片白。日暮晚炊,千门青烟四起,缕缕若从玉版纸中,界以乌丝阑画,幽胜妙观,快我冷眼。恐此景亦未有人知得。

大雪过后,满城积雪覆盖,千万片屋瓦铺满银霜。高高低低的房屋鳞次栉比,远远望去,尽如堆砌的白玉。此时登上高楼凝神远望,视野所及无边无际,整个大地仿佛连成一片洁白。

日暮时分,千家万户开始生火做饭,缕缕青色炊烟从各处袅袅升起。这丝丝缕缕的青烟,仿佛是从一张巨大的洁白宣纸中逸出,又像是被精妙的墨线在纸上勾勒分隔,构成一幅幽深美妙的图画。此情此景,令我这双冷眼何等快意!

这般幽妙之景,恐怕也少有人能领会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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